永安桥-盛京古道上被遗忘的丰碑

陈念延
2025-07-03


在沈阳西郊的苍茫烟霭之中,有一座永安桥默然横卧于蒲河之上。这座诞生于1641年清太宗皇太极时期的古代石拱桥,曾作为清朝开国前夕盛京通往山海关的咽喉要道,见证了金戈铁马、王朝兴替的激荡风云。然而,数百年时光流转,这座承载着盛京历史的石桥,却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今天,当我们重新审视这座被岁月尘封的辽宁历史文化遗存,永安桥的碑文、历史、艺术与文化价值,如同被唤醒的古老灵魂,诉说着盛京的辉煌过往与沈阳独特的人文精神!遗憾的是,并不是很多人了解这座距今384年的石拱桥,我今天就为大家讲述它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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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永安桥西桥头

了解一段古迹,最好的方式就是阅读它所留下的碑刻和文献,遗憾的是当你来到永安桥的东路南侧桥头,只能看到一块石碑:碑座为花岗岩须弥座,浮雕仰覆莲花。碑首为红色片麻岩,浮雕蛟龙四条。碑身绿泥板岩,阴刻满、汉、蒙三种文字。碑阳汉字为:“宽温仁圣皇帝敕建永安桥,大清崇德六年岁次辛巳季秋吉旦。”碑阴汉字为:“催工牛录周元勋、督工甲喇章京臧国祚、石匠任朝贵。”这就是顺治敕建碑,而曾经这里有三块珍贵石碑,它们曾是打开历史记忆的关键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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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温仁圣皇帝敕建永安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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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顺治敕建碑(1657)


今天我们能亲眼目睹的就只有【顺治敕建碑】: 此碑立于顺治十四年(1657年),虽文字多有风化,但其镌刻的核心内容依稀可辨,它与《盛京通志》记载相印证:“永安桥,本朝崇德六年敕建。初,我太祖始定沈阳,以西路道途沮如,命修迭道百20里。太宗时,复建此桥,以便行旅”。“宽温仁圣皇帝敕建永安桥”。这简短的铭文蕴含深意:“宽温仁圣皇帝”是皇太极的尊号,明确昭示了桥梁的敕建者身份与建桥年代。自清初以来,由于经由水安石桥从盛京去山海关和北京的大道,俗称为“御路”,所以太宗敕建的永安石桥,或俗称为“御桥”。它并非入关后清廷的产物,而是关外时期,后金(清)政权定都盛京(今日沈阳),为巩固统治、强化与中原联系而建造的国家级战略工程,是清王朝崛起于东北并意欲逐鹿中原的重要物证。而永安桥碑也是沈阳市唯一保存完好的建桥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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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工牛录周元勋、督工甲喇章京臧国祚、石匠任朝贵。”

在永安桥的东侧原有【乾隆重修碑】: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所立。碑文详细记载了永安桥因年久失修,“石料朽坏,桥身歪斜”,时任盛京将军弘晌等官员奏请重修,乾隆皇帝钦命拨付内帑(皇家库银)进行大规模修缮的史实。此碑不仅记录了桥梁的维护历史,更折射出清中期盛京作为“陪都”依然享有的重要地位和中央政府对东北地区基础设施的关注。遗憾的是此碑不知现在何处。

永安桥的桥额,原有题名石: 桥身中央镶嵌的“永安桥”三字石额,字体浑厚庄重,虽无明确落款,但其风格与敕建碑文一致,当为建桥时原物。“永安”之名,寄托了统治者对江山稳固、国泰民安的深切期望,是那个时代最核心的政治诉求在桥梁命名上的直接体现。遗憾的是这块题石也不知现在何处了。

这些镌刻的文字绝非冰冷的刻痕,它们共同构成了一部微缩的清初至清中叶东北边疆治理史。从皇太极敕建以控扼要冲、沟通关内外,到乾隆拨内帑重修以维系陪都体统、确保帝国动脉畅通,永安桥始终是国家意志在东北大地上的坚实投射。它见证了清朝从偏居一隅到定鼎中原的宏大叙事,也无声诉说着盛京作为龙兴之地不可替代的战略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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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永安桥

永安桥作为东北地区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艺术价值最高的古代石拱桥之一,其建筑本身即是一件融合了实用功能与艺术美学的杰作。永安桥为三孔砖拱石桥,内部砌砖,桥面条石铺砌,桥身全长37米,外宽14.5米,路面宽8.9米,两端各宽12米。桥两侧各立19根栏柱,石栏板上的花纹为柿蒂的形状。端柱外置抱鼓石,抱鼓石外置小狮子,桥两头的石狮子形象不同。桥下有三孔,中孔拱径3.73米,两边二孔拱径3.43米。拱矢高度为1.83米。桥东西向,西偏北30度,原横跨蒲河之上,后因河道变迁,蒲河在桥北50米处折向西北,已不流过桥下,公路至此形成一个环岛,车辆绕行,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巨大的花岗岩条石构筑起坚实的桥身,历经384年风霜雨雪和洪水冲击,主体结构依然稳固。桥拱曲线优美流畅,体现了高超的力学计算与施工技艺。桥面微微拱起,两侧设有厚重的石质栏板与望柱,既利于排水,又保障安全,更显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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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桥三孔砖拱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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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桥北面拱雕“二龙探首”

永安桥石拱圈以双层石、砖加白灰浆砌筑,拱圈侧面用石镶面,并用7根铁拉杆与拱桥连锁中拱。拱圈两侧外沿雕有“二龙戏珠”浮雕,桥北面雕有“二龙探首”,桥南面雕有“双龙翘尾”,这对石龙头朝北迎着水流,而尾部则朝南顺着水,不管水流多么湍急,它都会将水分开,使水均匀地分成三股从孔洞中流出,像两条活生生的白龙,在翻腾的水中游动,呈现“二龙驮桥”的宏伟气势,这种设计科学、造型创意独特的桥梁,在中国古代桥梁建造史上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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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基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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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基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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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基螭尾

永安桥最为人称道的是其桥身各处精美的石雕,堪称清代早期东北石雕艺术的典范。在桥墩迎水面上方,雕琢有数个巨大的螭首(传说中龙生九子之一,善治水)。这些螭首怒目圆睁,张口吞吐,獠牙毕现,充满力量感与威严。它们并非仅为装饰,更承载着古人“厌胜禳灾”的朴素愿望——以神兽之力镇压水患,护佑桥梁平安。其造型粗犷雄浑,具有鲜明的北方地域特色和游牧民族的审美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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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柱外置抱鼓石前小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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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柱圆雕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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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桥东头雌立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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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桥东头雄立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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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桥西头雄立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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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头两侧各立一对雌雄对望的大石狮。桥两侧各有栏柱19根,端柱柱头圆雕狮子,其他柱头均作复巾式。端柱外置抱鼓石,鼓心雕双鹿、双虎、麒麟、羊、牛、三雀、盆景、猫蝶等图案,抱鼓石外置小狮子。栏板共36块,透雕柿蒂形三孔和卷云纹浮雕。整体上虽不如后期清狮雕刻繁复精细,但其古朴浑厚的风格,透露出清初艺术的质朴与生气,守护着往来行旅的平安。桥身其他部位还雕刻有如意纹、卷草纹等传统吉祥图案,线条简洁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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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巾式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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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巾式柱头

永安桥的艺术风格清晰地展现了满汉(蒙)文化交融的特征。一方面,螭首的威猛、石狮的古拙,以及整体结构的厚重感,体现了北方民族崇尚力量、质朴实用的审美倾向;另一方面,拱桥形式、石雕题材(如螭龙、狮子、吉祥纹饰)以及精良的建造工艺,则深深植根于中原汉文化的深厚传统。它是满族统治者吸收先进汉文化以巩固政权、营建都城的具体体现,也是多民族文化在盛京这片土地上和谐共生、共同创造的物质结晶。

在清朝定鼎北京之前及之后的相当长时期,盛京是清朝的“留都”或“陪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政治和战略地位。连接盛京与山海关的“盛京御路”(或称“京奉官道”、“大御路”)是清朝前期沟通东北与关内的最重要陆路通道。永安桥正是这条帝国命脉跨越蒲河天堑的必经之处。它承载着八旗劲旅的征伐铁蹄、传递军国文书的驿马飞驰、往来官员的车驾仪仗、运送物资的商队车马。可以说,清初国家机器的有效运转、东北边疆的巩固开发、关内外的人员物资流通,都离不开永安桥的默默支撑。清初盛京到北京的大御路的重要节点,清四代皇帝十次东巡,有16次走在盛京御路上,并从永安桥上通过,往返于京师与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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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桥不应仅仅是荒野中的一处古迹遗存,它所承载的历史厚度、艺术高度与文化温度,是沈阳城市精神谱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具有深远的当代价值。在清前史、清入关史乃至整个清代东北开发史的研究中,永安桥是一座无法绕开的里程碑式建筑。它比沈阳故宫、清昭陵、清福陵更能体现清朝在关外时期对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和对国家命脉的掌控。其存在本身,就是沈阳作为清朝开国都城、龙兴之地历史地位的最有力物证之一,填补了宏大叙事中关于交通、工程与社会运转细节的重要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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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桥所体现的“永安”精神,是追求长治久安、国泰民安的治国理想;其坚固的桥身,象征着沈阳人民踏实坚韧、勇于克服天堑阻隔的开拓精神;其作为交通枢纽的角色,则蕴含了开放沟通、连接四方的城市气质。它所经历的从鼎盛到沉寂,也映射了沈阳这座城市在历史长河中的起伏与韧性。彰显了沈阳独特的历史品格与人文精神。

在全球化背景下,城市竞争日益体现为文化软实力的竞争。永安桥这一独特文化遗产,是沈阳又一文化自信、区别于其他城市的重要文化基石。它不仅是专业学者研究的对象,更是了解盛京历史、增强文化认同的生动课堂。沈阳永安桥,这座被蒲河水流淌了近四百年的石桥,不应该成为荒野中无言的弃儿。它的碑文是镌刻在石头上的帝国史诗,它的桥身是凝固了满汉智慧的雕塑长廊,它所横卧的古道曾是牵动帝国命脉的盛京御路。当我们拂去历史的尘埃,重新聆听那石缝间流淌的故事,我们触摸到的不仅是盛京的辉煌过往,更是沈阳这座城市坚韧、开拓、追求“永安”的精神根脉。



龙兴旧迹卧苍茫,蒲水汤汤古道长。
石骨铮铮三百载,虹腰稳度阅兴亡。
关山曾系盛京路,辙印犹通帝邑乡。
阅尽沧桑狮不语,摩挲碑碣认沧桑。
一桥承载千秋重,万国今朝仰沈阳。


——念延题 沈阳永安桥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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