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在民国时期(1912—1949年)作为东北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当时称为奉天,1929年东北易帜后改称沈阳。这座城市不仅见证了近代中国的风云变幻,还保留了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遗产,同时融合了多元的现代文化元素。
在位于沈阳北部蒲河岸边的中国锡伯族博物馆漆木器展厅中,偶然见到两方民国时期的【大漆方枕】,均为少见的木枕(在博物馆中多见瓷枕)。它们长约21厘米,宽约10厘米,高度为13厘米。表面古法大漆工艺,色泽温润,四角圆钝,枕面平滑,两边饰有诗文。乍看之下,它不过是一件寻常的寝具,但细细端详,却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古人智慧——关于养生,关于文化,也关于生活。
中国自古有”高枕无忧“的美好期望。”高枕无忧“出自古籍《战国策》的一个典故,形容人安闲自得、毫无忧虑的状态。而古人所常用的高硬枕,恰恰是这一理念的物化体现。与现代人追求柔软蓬松的枕头不同,古代的硬枕——无论是木枕、瓷枕,还是漆枕——都讲究“托颈不枕头”。它的高度通常在10至15厘米之间,恰好使头部微微后仰,保持颈椎的自然曲度。站在展柜前,我试着努力想象古人使用它的情景:躺下时,后颈恰好落在枕面的凹陷处,头部略微悬空,呼吸自然通畅。这样的睡姿,既避免了现代人常见的“低头睡”导致的颈椎压力,又符合中医“头凉脚热”的养生理念。唐代医学家孙思邈在《千金要方》中写道:“寝勿高枕,令颈项舒缓。”这里的“高枕”,并非指无限抬高,而是强调适度的支撑。宋代《云笈七签》则提出“枕高三寸”,与现代医学推荐的颈椎自然曲度不谋而合。而夏用瓷枕,木枕,冬换暖囊,乃是古人讲究“顺应四时”,夏季以瓷枕、木枕纳凉,冬季则换装草药暖枕,既防暑湿,又驱寒气。这种智慧,体现了“天人合一”的生命观。
大漆方枕(民国)
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司马光(宋)
大漆方枕(民国)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程颢(宋)
古人的枕头,不仅是养生的寝具,更是深厚文化的载体。眼前的民国木枕,虽无繁复雕饰,却在细节处见匠心。它的木质细腻,打磨光滑,边缘流畅,既防磕碰,又暗含“高枕无忧”的寓意。更令人玩味的是,这些木枕上还会题诗书字,让睡眠也沾染了文人的雅趣。在公元前7000多年的新石器时期,中国先民割开漆树树皮,采集流淌下来的乳液加工成涂料,便有了光泽明亮、防水防腐的大漆,又名中国漆。漆器制作流程十分复杂,制胎、裱布、刮灰、吃漆、髹漆、装饰纹理、推磨抛光等。其中打磨和阴干贯穿于漆器制作的所有步骤,十分考验制作人的耐心,因此简单的木枕,其实是工艺非常精湛的大漆工艺品。其实,在宋代文人尤其钟爱瓷枕,夏季枕之清凉解暑,枕面常绘山水、花鸟或诗词,甚至有些瓷枕会做成孩儿形、如意形,既实用又充满生活情趣。苏轼在《枕上》诗中写道:“夜眠须在后,早起更宜先。”可见古人早已将睡眠与起居的规律,融入日常的器物之中。
古人对枕头的讲究,折射出他们对生命的理解。中医认为,人的颈后有三条阳经交汇,睡眠时的姿势直接影响气血运行。硬枕的设计,正是为了让颈部得到支撑,避免气血淤滞。明代养生家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详细记载了不同季节应使用何种枕头:“夏宜瓷枕,取其凉也;冬宜暖枕,内实菊花、决明子,以安神明目。”这种顺应自然的智慧,不仅体现在材质的选择上,更体现在对睡眠本身的重视。古人将“眠食”并列为养生两大要事,认为“能眠者,能寿”。
此刻,我不禁想到现代人的睡眠困境。今天的我们,拥有记忆棉、乳胶枕等高科技寝具,却常常辗转难眠。颈椎病、失眠、焦虑成为普遍问题,而古人一方简简单单的木枕,却暗合了人体工学和养生之道。或许,我们缺的不是更柔软的枕头,而是对睡眠的敬畏,对生活的从容。真正的“高枕无忧”,不在于枕头的高低软硬,而在于心境的安宁。古人通过一方木枕,将养生、养心融为一体,让睡眠成为修身的延续。这种智慧,或许正是我们今日需要重新拾回的。